【佳作四】  
我愛米食 -- 一樣米,世代情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作者 林加春

        從小吃飯,番薯籤多過米粒,能有整碗米飯吃是很奢侈的事,也因此,阿嬤做米苔目是我心目中的美味。

        聽大人說,當年為了創家業,阿嬤自做米苔目,炊煮料理後讓三個兒子去沿路叫賣,辛苦攢積每分每角錢。直到生活穩定,有田有園有魚塭,叫賣的生計才收起來,改為自家人偶爾祭五臟廟的點心。我懂事時,換成我家對街鄰居自做米苔目叫賣,一碗二角,銅板美食也是營生財源,不容小覷。

        婚後小家庭經濟拮据,經常煮米苔目當正餐吃,加些肉末韭菜豆芽菜和油蔥,顏色漂亮,吃下肚,同時記起童年往事,米苔目把阿嬤和父親兄弟打拼的精神灌飽我的腹肚胸膛,成家立業再辛苦也不怕了。

        那時經常參加演講或座談,不管去台中台北或去花蓮台東,我下了火車客運車,找吃的,第一個想到米苔目。車站附近逛,廟埕周圍、傳統市場內外找,吃到的口感不盡相同,有些甚至湯頭太油膩,都不減我對米苔目的讚美,少數幾次因為時間地點關係,沒能嘗到,竟然失落悵惘。這傳統道地的台灣美食,儼然是我尊重生活的必要儀式。

        台灣南北、東部西部,路程加計起來夠遠了,從阿嬤到我的孫,幾代累積,時間也夠久了,一項滋味歷經久遠時空還在我齒舌間生津溢香,全因為阿嬤的啟蒙。

        米,除了煮成飯、粥,還可以變身為各種樣貌,米苔目是起點,我的好奇隨著飢餓貪饞,努力探索米的七十二變。

        粽子、湯圓和糕粿,是家家戶戶年節必有的食物。老家大灶大鼎熱氣蒸騰時,我除去吞口水、聞香、等吃,腦中著實佩服大人,能把一粒粒米變出這麼多形狀、顏色、香氣、味道。

        甜湯圓我會搓,鹹湯圓就考驗手藝了;粽子好吃,要包得稜角分明緊實飽滿,我卻不會。家裡炊粿,除了加菜頭或芋頭,慣例也加肉末蝦皮油蔥,味道多層。甜年糕不只甜,還加紅豆、芋頭,說起來,我家的米食頂豐富啦。

        自家有稻田,我也曾幫忙挲草,沒有偷懶馬虎,但心裡肚裡更牽掛「呷飯湯」,因為挑擔來到田邊的點心,飯多料多湯頭鮮美,吃起來格外「喔咿係」,腰膝酸疼立刻被整治好。

        屈指數算,吃過的米食零嘴還有「米香」,爆米花太神奇了,一些米一些糖倒進鐵管裡轉呀轉,「碰」的一聲大轟,就變出香脆米花,壓實切塊後咬起來「卡滋卡滋」,好吃!可惜大人都要節省著吃,從剛出爐的脆香爽口放到軟潮,風味雖然稍減,吸引力依舊。

        家境改善後,年紀也增長,求學就業在城鄉之間移動,看到吃到學到的米食又更多,光是「吃飯」一項,就有肉燥飯、滷肉飯、炒飯……「粥」也有海產粥、地瓜粥、菜豆粥、絲瓜粥、芋頭粥、虱目魚粥、綠豆粥、八寶粥……

         較特殊的,如冬日裡吃紅蟳米糕,或加了龍眼乾米酒的燉甜米糕,抑或是喝那被戲稱「米高梅」的糯米粥,都是很享受的生活況味,祛寒暖身也美麗了心靈。吃「油飯」意味著有新生命加入,我們必定邊吃邊問:「是誰的小孩?」「取名了沒?」關心祝福讓食物多了人情美味。

        繁複多變的米食,有文化風俗底蘊,也有庶民經濟美學,耐吃耐尋思,來自各家戶爐火上的烹煮,傳承著世代間共同記憶。

        等我自己小孩長大上學了,時代風氣改變,中西式餐點多了,外食方便,產品更精緻。有很長一段日子,我家早餐和點心是買麵包、餅乾、饅頭、包子,取代熬稀飯配菜,中餐晚餐也常換做外帶麵食,甚至買過披薩漢堡等速食。大人是偷懶,不用煮不用洗鍋碗,不必碰廚房油煙,孩子貪方便,可以帶著隨時隨地吃,可是都不能久吃,幾次後,正餐仍要吃飯配菜,肚子才不會鬧洪荒,才覺得實在。

        外頭的美食吃過一圈,深覺百吃不厭唯有米飯香。最近,我連早餐也改吃米飯了,腸胃舒服許多。至於兒子,到現在仍舊那個習慣,先吃完葷素配菜,留著一碗米飯慢慢吃,看他悠哉靠著椅背,嚼呀嚼,問:「這樣沒味道吧?」他說:「飯好吃,我喜歡單獨吃。」很滿足的口氣。

        現在有孫女了,同樣愛吃白飯,甚至說:「我不要吃黑飯。」呵呵,她指的是海苔肉鬆拌飯、肉燥飯等。不過,我知道她更想吃粥:拌蛋黃的黃金粥、皮蛋瘦肉粥、蔬菜粥……輪流吃。每次問她:「阿恬,明天放學回來要吃甚麼?」小娃娃一定笑咪咪、嬌滴滴偎過來:「爺爺,我要吃粥,我會自己吃。」

        啊,米食就是美食,我的米苔目、兒子的白飯、孫女的粥,一樣米,三代各有獨鍾,感謝有「米」一路相隨!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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